英国社会学家约翰·厄里在其著作《游客凝视》中,建立了“游客凝视”理论。他发现,游客在观光景点寻找他们所预想的景观形象,这种“凝视”反过来又使接受游客的人重新审视自己的传统和文化。
在古代,人们鲜少无故出远门。重视土地根源的中国文化更是如此——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有正当目的才出门,加上古代的交通与信息不方便,能真正去到远方的人,自然都不简单。
他们有的是为了国家大义不远万里出使陌生之地,有的是为了宗教信念坚守信仰而朝拜圣地,有的是为了在混乱局势中讨一口饭吃舍身经商,这其中总有很多自发的或是被动的“不得不”。要么是生存的刚需,要么是使命的驱动。在这种极强烈的出行需求之下,自然会诞生出许多具有文学性的东西。今天的人们看庐山瀑布,再难写出“飞流直下三千尺”这样的佳绝诗句。
游客所预想的景观形象大都来自读过的文学作品,以及当下的一些种草文、达人视频。认识自然旅游中的审美体验,来源于文学知识的想象与引导,举世闻名的阿尔卑斯山脉和英格兰湖区,就是在诗人华兹华斯的大力赞美之下,变成举世闻名的风景胜地的。我国的旅游文学源远流长。自先秦至晚清,古代旅游文学从涓涓细流,而汩汩汤汤,而蔚为大观,是我国文化遗产中的宝贵财富。早在先秦时期,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就有纪行和描写山水的诗句。明清时期,旅游文学在继承前代遗产的基础上,有新的发展。各体兼备,异彩纷呈。徐宏祖是明代著名的地理学家、大旅行家,也是著名的散文作家。他以毕生精力进行旅游和地理考察,涉奇历险,追根究底,并以日记的形式记下每天的地理、人文见闻,写成《徐霞客游记》一书,在中国文化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他也被誉为“中国旅游第一人”。当代散文作家李娟笔下的阿勒泰,也是很多人梦寐以求想去的地方。
人是“符号动物”,是通过符号来征服世界的。旅游到某处,那个地方便在旅游者心中成为一个符号,被放到“去过了”的文档夹中,人们从中体验的是一种征服世界的愉悦感。在所有符号中,文学是最具有想象力的一种文化符号系统,因此文学是文化的中心,通过诗歌小说等各种文学体裁,通过这些文字符号来建立。
在众多的文化知识中,学者Brady提出,人们对景观的感知往往是由文学、民俗学、绘画和诗歌等文学知识所引导的。文学知识能够作为一种再教育工具,升华自然的审美价值,丰富观者的审美认知。审美想象则是文学知识发挥作用的重要机制,文学联想是旅游审美语境中的重要因素。对与自然、人文相关的文学知识的联想可以帮助游客产生对景点的审美理解,甚至创造一种关于本身的特殊审美体验。
十九世纪中叶,托马斯·库克开创的第一家旅行社,标志着现代旅游业的诞生(2019年宣告破产了)。旅游业发展至今,成为了现代服务业的标志性行业。中国的旅游业起步更慢,晚了半个世纪多。改革开放后关于旅游的命题几乎都围绕经济进行,将中国的古话“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诠释得淋漓尽致。
在现代化的冲击之下,旅行文学只能式微。当人们有出行需求的时候,或许不再先看一本与当地有关的书,而是选择更加便捷的网络讯息,网络讯息几乎是平衡信息差的打卡攻略。
当我们把旅行文学的概念延展,它不一定是关于心灵成长的文学性文字,也不一定是关于目的地特征的科普性文字,它就是一种看待世界的习惯,又会怎么样呢?
打开中国地图。我看到东北的哈尔滨,这里并没有冰雪大世界,有的是萧红《呼兰河传》中被冻裂的土地吃下的馒头;我看到绍兴城里河网密布,鲁迅故里门口检票站被闰土的影子挡住;我看到昆明的联大旧址,不是刷得多么新的墙体,而是闻一多的衣冠冢和联大那些青稚的脸庞;我也能看到西北戈壁的土地上,有艾青饱含深情的泪水与海子对姐姐无尽的思念。
要是我们再把时光驳回千年,你可以跟随李白、杜甫、苏轼顺着长江游三峡出川,念一首《襄阳歌》;你也可以跟随卫青、霍去病、玄奘的脚步感悟河西走廊,听一曲《阳关三叠》;你还可以追寻着江南文人雅士的印记,享受人间最美的江南,赋一首《春江花月夜》。
中国人的旅行文学,从古至今传承广泛,每个人都有着与先辈并肩且“时空伴随”的机会。
一本书能唤醒一群人的时代已经过去,旅行文学的萧条是必然,又或许是这种美好的想象仅仅是想象。
我看到余秋雨、刘亮程等作家都曾或多或少地感慨当今旅行,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他们的视角或许穷其一辈子都难以获得。
一场旅行,带来一些思考,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