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文学或电影作品,对某些人来说像黑暗中的一束光,可以瞬间震颤心灵。当很多人被《你好,李焕英》感动得稀里哗啦的时候,胡适的《我的母亲》一文对我来说更像是被春雨洗过的太阳,在阴云密布下突然看到的一线曙光,用母亲的爱温暖了我。
最早是从喜马拉雅听书上知道胡适《我的母亲》一文的。当我听到这篇文章的时候,内心不断涌起想去写写母亲的冲动,关于母亲的记忆如电影画面般放映。胡适笔下那个刚烈的“严师”和温柔的“慈母”交融在一起,甚至半夜拧肉还不准哭出声的母亲,成年后的胡适却只有钦佩、愧疚之情,更有自己历经沧桑岁月后,愈发深切的感激之情。胡适的父亲在他五岁的时候就去世了,胡适被母亲一手带大。母亲一方面要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一方面还要操心他的教育。胡适在外面说错了话,胡母要摆出严父的架子让他罚跪,胡适被罚跪,边哭边用手擦泪,得了眼翳,胡母又是心疼,听人说眼翳病舔一舔就好了,她又半夜来给胡适舔舐眼睛。
他也曾在自传中这样回忆自己的母亲冯顺弟:“如果我学得了一丝一毫的好脾气,如果我学得了一点点待人接物的和气,如果我能宽恕人,体谅人——我都得感谢我的慈母。”胡适描写母亲的形象从此刻在了我的心里,永远地挥之不去了。
待得有了空闲,我搜寻重读胡适的《我的母亲》一文,沁着墨香的文字使得原本在我的脑海里已经有些模糊的母亲形象又清晰立体了起来。
关于母亲,胡适在《我的母亲》中是这样说的:“我母亲管束我最严,她是慈母兼任严父。但她从来不在别人面前骂我一句,打我一下。我做错了事,她只对我一望,我看见了她的严厉眼光,便吓住了。犯的事小,她等到第二天早晨我睡醒时才教训我。犯的事大,她等人静时,关了房门,先责备我,然后行罚,或罚跪,或拧我的肉,无论怎样重罚,总不许我哭出声音来,她教训儿子不是借此出气叫别人听的。”
再读《我的母亲》时,我已经五年没见过我的母亲,自从离开家乡去谋生路,我和母亲只能在手机上视频聊天,或者我给她偶尔发张女儿的照片,女儿出生以来我都无瑕抱回去让她好好抱抱、看看。对于母亲,我可能有点生性凉薄,也许是工作、生活琐事繁多的缘故,我很少主动给母亲打电话、发信息,有时候即使是母亲主动打电话,我也觉得没什么话可聊,匆匆应付几句便结束了通话。
胡适在12岁的小小年纪,就离开母亲外出求学了。在母亲去世后写下《我的母亲》,铺铺陈陈一大篇貌似在感恩,我却只看见“后悔”两个字。掩卷而思,胡适一定恨极了自己,母亲生前独自一人辛苦拉扯他长大,自己小时候却体弱而且不懂事,让母亲在教育自己成长上操碎了心,自己却没有机会回报母亲!
他的母亲二十三岁做了寡妇,又是当家的后母。家中财政本不宽裕,全靠胡适二哥在上海经营调度。他的大哥从小就是败子,吸鸦片烟,赌博,钱到手就光,光了就回家打主意,见了香炉就拿出去卖,捞着锡茶壶就拿出去押。胡适母亲几次邀了本家长辈来,给他定下每月用费的数目。但他总不够用,到处都欠下烟债赌债。每年除夕胡适家中总有一大群讨债的,每人一盏灯笼,坐在大厅上不肯去。他的大哥早已避出去了。大厅的两排椅子上满满的都是灯笼和债主。胡适母亲走进走出,料理年夜饭,谢灶神,压岁钱等事,只当做不曾看见这一群人。到了近半夜,快要“封门”了,胡适母亲才走后门出去,央一位邻舍本家到家里来给每一家债户发一点钱。做好做歹的,这一群讨债的才一个一个提着灯笼走出去。一会儿,他的大哥敲门回来了。胡适母亲从不骂他一句,因为是新年,她的脸上从不露出一点怒色。这样的过年,胡适小时候经历过六七次。
好的文学作品能唤醒一个人心底深藏的某些记忆,原本那些尘封在内心最深处的情感是被紧紧地锁住的。但是,一本好书就像一把打开回忆之匣的钥匙,它只轻轻一碰,锁就开了。胡适后悔没陪母亲去外面走走看看,去过好日子,胡适感到万分后悔,也打开了装着让我感到遗憾的一件事的匣子。
那件事大约发生在我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那时候母亲在城里一个露天市场卖服装,我每个周末都会去母亲的店里帮忙,一是为了打发时间,二是为了去吃一碗自己最喜欢的大肉面。母亲只要看我去了,到了中午的饭点,就算一天的生意临近中午还没有开张,母亲总是会掏出五块钱让我去买面吃,而母亲却从未舍得给自己买上一碗,母亲总说:“外面的饭不好吃,我吃不习惯。”当我吃完面回来看到母亲吃着从家里带来的干馍馍时,还觉得母亲可能是真的不爱吃外面的饭,现在想来当时的自己是那么不善解人意。
张枣写过“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来”。读了胡适的文字,我感到了羞愧,虽然现在家庭条件得到了很大改善,但我却身处异地,不能陪伴母亲左右,不能陪她去外边走走。也许只能暂时在心里慰藉自己:等到有时间了,一定回去陪母亲坐一次飞机,去看看北京天安门。
胡适怀着自己生命中的痛感体验来写作。他的文字不仅救赎了他自己,也抚慰了众多和我一样的读者的心。我把自己的回忆缝合进他的文字,在阅读中放下了不安,放下了愧疚,放下伤痛,迎着和煦的风,一路奔跑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