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得很安详！”无老的接班人、现任祥符禅寺住持普俊大和尚对我说。无老病笃，遵从他不要送医不要抢救的至三叮嘱，就靠营养液维系着命悬一线的微弱生机。18日下午5点多，长老还神志清醒，7点过后陷入昏迷，后来的脉息就细弱起来，越来越细、越弱，终至不见了脉象……普俊大和尚等四众弟子一直环侍在侧，为长老大行祈祷平安。在念佛声中，长老渐行渐远，走得十分安详，没有痛苦。给他穿寿衣，身子温软如婴孩，德慧双修的福报啊。“就这样，禅门尊宿、一代高僧无相长老离开了我们，往生西方极乐世界。他肯定不舍众生，会乘愿再来，重返娑婆，利乐有情。”

我是20日上午闻讯偕灵山公司原常务副总经理杨希伟赶去祥符寺的，但见孝幛白幡，庄严肃穆。方丈院内外，沿墙坐满身穿直裰皂服的居士，念佛如仪，秩序井然，场面感人。无老遗体也已从寺内普照楼寮房移灵丈室供奉。我们在守灵僧人引导下，焚香礼敬，瞻仰遗容，但见无老端坐龛中，闭目入定，颜色如常，只是面容清癯，瘦多了，人也好像小了一廓。是的，这些年，他太操劳了，为弘法利生，为慈悲济世，为培养僧才，为佛文化的交流……操碎了心，操垮了身子，真是鞠躬尽瘁而后已。

自1994年5月我登门勤学路上无锡佛协的小楼，敦请他赴马山参与灵山胜境草创，由此结缘以来，至今25个年头，荣辱与共，肝胆相照，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我退休以后，仍与他时有往还。十多年前他罹患癌症，我得便就去看望慰问。他告诉我，年纪大了，新陈代谢慢了，所以采取保守治疗，主要靠中药调理，效果不错。每每叫我放心。他还说过，死生有命，之所以延医服药，为的是“荷担如来家业，责任重大”，放不下几桩宿愿。他的状态令人欣慰，也令人感佩。

近些年，他更忙了，与他见面的次数明显少了，就中印象最深的是灵山大佛开光19周年前夕倾心交谈那一回。2016年11月8日，雨止转阴，草木含露，秋声秋色，撩思故人。得知他身体不适，我去看望。他说，贵州仁怀市妙音寺邀他参加重要法事活动，盛情难却，往返七百里山路颠簸，由于骨质疏松致使四根肋骨骨损，中医院的医生隔天为他敷药。（癌）指标上升，心脏早搏，血压不稳定，脸有些浮肿。为此，四月份就打了辞职报告，张连珍同志（省政协主席）等商议，同意办手续。又说，原想到明年大佛开光20周年时候，完了茗老（祥符禅寺中兴法祖茗山长老）几个大愿以后再退位。由于灵山名声大了，各地都有人想来祥符寺当住持，所以决定现在就退，顺利完成好交接。我说，你的决定正确及时。景区与景区内的寺观有个关系问题，处理得好不好大不一样。当年国家宗教局叶小文局长夸赞灵山是典范，并指出关键在于有个“二无（无相、吴国平）法门”。“二无”从创业肇始走到现在，同甘共苦，大家知根知底，亲如一家，即使有问题也好商量。现在你老退居二线，上面同意接班人由祥符寺内部产生，是你多年培养看中的普俊法师，“二无法门”自然延续下去，有利于灵山的稳定和发展。这是大局。你大局观念强啊！我又说，退下来以后，可以减少许多事务，延年益寿,著书立说。建议你老今后在健康第一的前提下，多留点墨宝、著作。比如赵朴老的“人间佛教”思想，你躬行不辍，心得良多，亟待整理成文。前几年，你老翻印了祥符寺祖师纪荫法师巨著《宗统编年》，还有《磬山法乳》等重要典籍，编撰了《祥符禅寺志》，功德无量。你老是中国佛学院首届高材生，专攻唯识学，又读过无锡国专，学养富赡，佛性深厚。祥符寺是唯识学（法相宗）的一个祖庭，也建议你在这方面作些著述，留供后学参研。你笑笑说，老书记要求太高了，高估我了。

话头转到茗老的遗愿也就是无老夙兴夜寐念兹在兹的几件大事上来。无老说，就祥符寺而言，基本建设，布局差不多了。我的皈依弟子，福建民营企业家陈庄明居士率领合家子女喜舍净资建造祥符禅寺三圣殿，南北进深137米，东西宽126米，殿高36米，总建筑面积26662平方米。言语及此，无老不无自豪地说，从体量和内存来说，三圣殿全国第一。三圣殿后头，4200平方米的佛学图书馆对外开放了，佛经、佛学、社科类特色馆藏现有一万数千册。我和普俊的名义写了《无锡佛学图书馆功德碑》的碑文。灵山慈恩佛学院今年先把牌子挂起来，办学规模300人，明年先100，也可收居士……

说到这些日新月异的巨变，无老感慨系之，动情地说，当初这里一片荒地，如今一大胜境，气象万千。您老和高区长等筚路蓝缕，茹苦含辛，功德莫大。我说，没有改革开放，就没有灵山胜境。灵山功德首推朴老，其次茗老，还有你无老、国平和史总等人，方方面面，十方因缘，众志成城。我退休以后，除开应国平同志之邀办了个《灵山文苑》，在此基础上编了几本集子以外，几乎没做什么，尽享退休之乐，一身轻松。倒是你老二十多年如一日，辛苦，耄耋之年，青壮作为，不容易，了不起，精神可贵，令人钦敬。我又劝他，事情是做不完的，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才人出。现在是到了该好好休息的时候了。无老说，茗老88岁，我已超过他2岁了。我说，当初你接茗老法卷，升座方丈的时候，对茗老有个“三不变”。普俊那时年轻，不一定清楚，要不要我来给他讲讲“三不变”。无老笑起来，连连摆手说不要不要，普俊很好，在祥符寺17年，夙有慧根，今有悟性，也很用功，后来把他送去闽南佛学院深造，在中青年僧人中出类拔萃，德才兼备，尊师崇道，堪担重任。严肃话题过后闲叙,无老说到普俊谙熟经文,唱念很好，洪亮清晰，中气充沛,什么时候可以来听听。临了，无老说，一星期后，普俊法师升座，我已请好中佛协会长学诚法师等给他送座。所有一切，您老放心。

其实，无老对自己的健康状况早有觉知。早在六年前，他曾开示：我念弥陀，归心似箭。弥陀念我，望眼欲穿。他以高龄病弱之身能到今天，主要由于灵山文旅集团公司吴国平董事长和普俊法师等悉心护持，精心照料，同时也靠他自身精神力量的勉力支撑。为此，他深感时光的金贵，一天掰作两个甚至几个工作日 ，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尽的事业之中。他四处奔波，闻声救苦，扶贫济困，捐资助学，救灾纾难。足迹所至，近者马山、无锡，远者西藏、新疆。信众历年给他的供养金累计千万余元，个人不取分文，悉数用于公益事业，善举遍行大江南北。为此，人们感动，社会认可，媒体称颂，他因而成为无锡市十大公益慈善人物，江苏省2015中华文化人物，等等，还承担了 好些教内和社会职务。然而，他始终一颗平常心，宁静淡泊，出言谦朴：“弘法是家务，慈悲是本怀”。

无相长老俗名陈文银。解放初住持锡山龙光寺前后法名了瀚。1995年10月依茗山长老重新剃度出家，96年秋到句容宝华山隆昌寺再受具足戒，2000年11月接茗老衣钵继任祥符禅寺方丈，一直以法号无相行世。我有时会忽然起念，“无相”固然是他的名讳，其中还有什么深意呢？好长时间不遑思索，浅想辄止。这几日，在对他不绝如缕的思念中，终于比较明白，得出了我的理解。原来，无相是大乘佛法的理念，禅宗六祖慧能大师一言破解：“何名无相？无相者，于相而离相。”就是说，相，即实相，如金相、林相、人相、佛相，亦即宇宙万物的总括，从真谛角度看是空，从俗谛角度看则是有，以真俗二谛解释“相”，空有一体，不偏执于一边。此谓中道，中观，是把世间和出世间联结起来的纽带。无相长老发心行善实实在在，是有；视声名为身外之物，是空。他以出世之人行入世之事，“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这就是无相，也是长住我们心中的无相。

萧国兴

2018年6月23日

［作者为原马山区委书记、无锡太湖国家旅游度假区管委会主任，十年前写有《无相法师二三事》一文，已收入《大美灵山》（大佛开光20周年纪念文集），可资参检］